公元前134年，董仲舒上书汉武帝，提议”罢黜百家，独尊儒术“。汉武帝并没有立即表态，而是问了东方朔等人看法。东方朔避而不答，转而言它："陛下，臣刚好准备了一场乐器演奏，何不‬先听听？"汉武帝一时间没搞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，心想也好，过‬一‬会儿再问。

奏乐很快‬开始了，但令人不解的是，东方朔组织的乐队，只有打鼓队，但听”咚咚咚、咚咚咚“，再听“咚咚咚、咚咚咚”，细听还是“咚咚咚、咚咚咚”。

汉武帝生气地问道：“难听死了‬！东方朔，吹箫的、吹笙等乐队都哪里去了？"东方朔笑了笑，不慌不忙答道：“启奏陛下，其他的都被罢黜掉了。”汉武帝顿时就明白了。

罢黜百家，独尊儒术

初次‬听‬这个故事，对东方朔的智慧佩服不已‬。他‬没有‬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，而是巧妙地通过一场只有‬鼓乐‬的演奏，让汉武帝‬自己去领会，避免了给别人留下话柄。这场‬独特‬的乐器‬演奏‬，妥妥的古代版行为艺术啊！没有长篇大论，也没有折栏拉袖，反复进谏，"罢黜百家，独尊儒术"好不好，你自己去悟。

其实‬东方朔‬用到了一种修辞手法：婉曲‬，即‬在交谈中，不直陈本意，而是用委婉曲折的话语加以烘托或暗示，让听者、读者思而得之。

今天我们就来谈谈‬婉曲修辞，本篇内容主要包括：一、婉曲‬的定义，以及语言交流中为什么要用婉曲。二、婉曲‬的分类，以及每个类型所使用的标志词和例子。最后是结语。下面我们开始正文。

何谓婉曲

婉曲，是婉言和曲语的总称，即指人们交谈、行文中，不直陈本意，而是用委婉曲折的话语加以烘托或暗示，让听者、读者思而得之的修辞手法。

古代，婉曲或者是缘于“礼”的要求，表示于己谦逊，与人恭敬；或因有所顾忌，着意减弱话语对人刺激；或出于涉外交往的需要，不直言其事，择用与之有关的词语，含蓄地把话说得婉转一些，让人们透过委曲、含蓄、隐约的言语领会到言外之意。如：

楚子使与师言曰：“君处北海，寡人处南海，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。不虞君之涉吾地也，何故？”(《左传·僖公·四年》)

风马牛不相及

楚成王派遣使臣到齐军中对齐桓公说：“你住在北方，我住在南方，即使牛马发情相逐也到不了双方的疆土。没想到你不顾路远来到我国领土上，这是什么缘故？”

这里的“君”是尊称；“寡人”是谦称；“涉吾地”，是侵略我国的委婉说法。

今治水军八十万众，方与将军会猎于吴。(《资治通鉴·汉纪五十七》)

译文‬：‬现在我训练好了‬水军八十多万，正要和将军您在东吴一同打猎。

治水军八十万

这是‬曹操‬给‬孙权‬下的‬战书‬，将战争婉言称为“会猎”，消除了很浓的火药味，但威胁意味‬更‬强了。把可以‬调动‬八十万‬军队‬的战争‬称为‬打猎‬，语气何其‬轻松‬，谈笑‬何其‬自若。就像‬我们‬现在‬把‬打架说成‬比划‬比划，活动‬活动‬筋骨‬等‬，也有‬相似的‬意味‬。因此‬，才有‬“权以示群下，莫不响震失色”。

曲婉分类

婉曲大致可分为表谦敬、避讳、迂回三种类型，下面‬我们‬举例‬分析‬。

1、表谦敬

中华民族自古重视礼仪，人们在交际时，为了表示对对方礼貌客气，讲到自己时常使用谦辞，讲到对方时则用敬辞，以求抑己扬人，表达谦逊和尊敬之意。

（1）自谦

在古代社会人际交往的对话中，常常是不用第一人称代词自称。自称通常是以名、爵位、身份，或代之以表示谦卑的副词表示谦下。如：

丘也闻有国有家者，不患寡而患不均，不患贫而患不安。(《论语·季氏》)

“丘”是孔子的名，孔子自称其名表自谦。在交际中，古人自称自己的名字以表示谦下。

妾不堪驱使，徒留无所施，便可白公姥，及时相遣归。(《乐府诗集：古诗文为焦仲卿妻作》)

便可白公姥，及时相遣归

“妾”，是有罪的女人，能够被君主接触并为君主供职的女人，引为女奴，自谦之词。这里指刘兰芝。

公曰：“吾不能早用子，今急而求子，是寡人之过也。(《左传·僖公·三十年》)

寡人：意为寡德的人。古代不只是王侯自谦之词，士大夫自谦也会自称为“寡人”。这里是郑文公自称。

从语法角度看，这些‬谦词‬都是名词而起到了代词“我”的作用；从修辞角度看，分别是普通男人、女人和王侯的自谦之称。

（2）敬人

古代人们在交往对话中，通常‬不用第二人称代词称呼对方，而称人以字、爵位、身份、美德或处所等表示尊敬。如：

“诸葛孔明者，卧龙也，将军岂愿见诸乎？”(《三国志·蜀书·诸葛亮传》)

诸葛孔明

将军：武官名。春秋时以卿统军，故称卿为将军。战国之后转为武官之称。这里徐庶称先主刘备‬为将军，表示他对刘备‬的敬意。

古时臣子‬称君王‬，下属称上位，或群臣庶士之间相互称呼，常用“陛下”、“殿下‬”、“足下”、“阁下”、“执事”。如‬：

阁下为仆税驾十五日，朝觞夕咏，颇极平生之欢。（白居易《与刘苏州书》)

阁下：阁，指达官贵人的官邸或官署。阁下，本指楼阁之下，借指楼阁之下的侍从，后演变成对三公、郡守等有一定社会地位之人的尊称。在唐代，“阁下”使用宽泛，亲友、同辈之间均可称阁下。这里是白居易称刘禹锡为“阁下”。

朝觞夕咏

2、表避讳

人们在日常生活中，总会遇到不同阶层、不同辈分的人，偶尔也会碰到不吉利、不雅观的事情，古人出于对隐私的保护，对长者的尊重，对厌恶之事避讳的心理，常用婉转曲折的语汇加以表述，使言辞平和，易于接受，以满足情感上的需求。

（1）避冒犯

古代奴隶社会、封建社会等级森严，臣民不仅要避君王的名讳，而且对自己的祖先、长辈的名字也要‬避讳‬。为维护君主、上司、长辈的尊严，说话时不能直呼其名，行文时不能直书其字，只能‬委婉曲折地把意思表达出来。如：

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！故为之说，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。（柳宗元《捕蛇者说》）

译文：谁知道苛捐杂税的毒害比这种毒蛇还厉害呢！所以写这篇《捕蛇者说》，以留待那些考察民情的人能够看到它。

这里的“人”，实为“民”。唐代为了避唐太宗李世民的名讳，不能直书“民”字，因“民”与“人”同韵，故改“民”为“人”字。

捕蛇者说

国家二百年太平之基，三代之所无也；二圣北狩之痛，汉、唐之所未有也。（陈亮《上孝宗皇帝第一书》）

宋代徽宗、钦宗二位皇帝被金人俘虏囚禁在北方，是宋朝的奇耻大辱，不宜直说，只能是委婉地用“北狩”一词代替，把被俘囚禁于北方说成到北方狩猎。

靖康之耻

生孩六月，慈父见背；行年四岁，舅夺母志。（李密《陈情表》)

译文：出生只有六个月，父亲就去世了；长到四岁，舅舅不让母亲守节逼迫改嫁了。

见背：怕冒犯长辈，用“见背”讳饰父亲之死。舅夺母志：意为舅父逼迫母亲改嫁。在封建社会，妇女丧夫改嫁被看作是失节的事，李密为了免犯母讳，用“舅夺母志”来替母亲改嫁遮掩。

李密和祖母

（2）避忌讳

生活中，“病”、“死”是人们不愿看到的事，出于畏惧或不吉利而极力回避。古人在不得已需要说出时，往往‬采用其他词语代替，以使人减轻刺激，缓解压力。

孟仲子对曰：“昔者有王命，有采薪之忧，不能造朝。”(《孟子·公孙丑下》)

译文：孟仲子应对说：“昨天大王有令召见，碰巧他有病，不能前去上朝。”

采薪之忧：是士人生病的讳饰，还可用“负薪之忧”、“违忧”、“不适‬”、“伯牛疾”等。

同“病”一样，在古代不同身份的人去世也有不同的讳称。《礼记·曲礼下》：“天子死曰‘崩’，诸侯曰‘薨’，大夫曰‘卒’，士曰‘不禄’，庶人曰‘死’。”如：

一旦山陵崩，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？(《战国策·赵策四》)

山陵崩：这里讳饰赵太后逝世。

战国策

（3）避粗俗

日常生活中，有的话是不便于说出口的，甚至难以启齿，说出来就会显得粗俗不雅，有伤体面。为表达得体面‬好听，古人常采用婉曲的手法。如：

故督邮顿子献得病已差，诣佗视脉，日：“尚虚，未能复，勿为劳事，御内即死。”(《三国志·魏书·华佗传》)

译文：督邮顿子献得病已差不多治好，找华佗诊脉，华佗说：“身体还虚，没有完全康复，别做致人疲劳的事，如跟妻子同房会发病而死的。”

劳事、御内：这里均是男女房事的委婉说法。古人描绘男女交欢的词语很多，如“房事”、“交媾”、“苟合”、“入巷”、“云雨”等都是用婉曲的手法。

巫山神女

鲁肃独不言。权起更衣，肃追于宇下。(《资治通鉴·汉纪五十七》)

译文：鲁肃独自一人没有说话。孙权起身上厕所，鲁肃追到屋檐下。

更衣：即上厕所的委婉说法。上厕所‬的‬委婉‬说法‬还有‬“如厕”、“东圊”、“出恭”、“净手”、“水火”、“方便”等等，“方便”现在还经常使用。

鲁肃献策

3、表迂回

所谓迂回，即说话拐弯抹角，言在此而意在彼，大有弦外音之妙。古人交往很讲究语言文采和礼貌得体，所以迂回语多用于国与国之间交往的外交辞令。如：

君若不施大惠，寡人不佞，其不能以诸侯退矣。(《左传成公·三年》)

译文：君王如果不肯实施大的恩惠，寡人不才，恐怕就不能率领诸侯在你面前退走了。

不能以诸侯退矣，表面上是说“恐怕也不会率领诸侯在你面前退走”，实际上是说“我要带领诸侯们抵‬抗你。”

后期年，齐王对孟尝君日：“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。”(《战国策·齐策四》)

译文：一年以后，齐王对孟尝君说：“我不敢让先王的臣子做我的臣子。”

孟尝君

齐湣王看到孟尝君威望高，势力大恐其擅齐国之权，所以想不再任用他，但又碍于面子不好直说，故以“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”为托词，婉转地表达了不想用孟尝君的弦外之音。

通过以上例子‬，我们可以看出古代汉语婉曲修辞的文化底蕴，婉曲‬体现了古人谦卑、恭敬的观念；体现了人们委婉含蓄、忌讳直语的意识；体现了中华‬民族避凶趋吉的心理。

结语

讲到这里，本文就接近尾声了，我们一起来回顾一下今天的内容：

首先我们‬给出了婉曲的定义。婉曲，是婉言和曲语的总称，即指人们交谈、行文中，不直陈本意，而是用委婉曲折的话语加以烘托或暗示，让听者、读者思而得之的修辞手法。

接着，我们讲了婉曲的分类，婉曲大致可分为表谦敬、避讳、迂回三种类型，并分别结合例子做了简要的分析。

婉曲，从概念上并不难理解，而‬能‬在‬语言‬实践‬中‬‬熟练运用，‬却非‬易事‬。我们不仅需要牢记‬表示‬婉曲的词语，还要能根据讲话‬的具体‬情形‬，恰到好处‬地使用，这就‬是实践的功夫了‬。